·写得最好的永远是下一篇·

【驼妹】《输给月亮》

·前段时间太忙,这篇是朋友想看就给她写了,之前停更的不用等了。

·第一人称现背,时间是22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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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有时候不讲话,我也不讲。当我望着他,我可以读他的眼睛。书上说目光比人类的语言符号更能表达情绪。不然何以在史前,在语言还没有出现的时候,爱就已经出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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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表姐一大早就在朋友圈里骂人,洋洋洒洒,手指划一下都还没到头,吵得我眼睛疼。我打开对话框问她做什么要找代购,你的护肤品不都是我从——

  

  哦,才想起来离我上次去韩国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一定是她的存货已经用完了。手指头悬停在屏幕上,我发了会儿呆。

  

  见我点赞,表姐私聊发了张清单过来,问我什么时候再去韩国。


  “年前我在冰岛,怎么不和我说?”我点开图片,好长一串。


  “你比赛多重要,怎么好让你分心的。”表姐说。


  我于是告诉她最近没有去韩国的计划。她没说什么,倒是我自己忽然又在对话框里敲敲打打,接回话题。


  “我找一下我朋友吧,买完海运过来。”我说。

  

  麻烦别人不好吧?表姐迟疑。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没事不麻烦”就已经发送成功。沉默片刻我也笑了一声,怎么这样替别人回答了?明明我与他也已经几年没怎么见过面。


  其实我已有段时间不想起他。久到我已经忘记“我很久没想起他了”。重拾这件事,却并不陌生,唯有熟稔。分开的时间已经太长,足够我反复地练习,练习思念、练习隔着屏幕的相处,练习抓住一条长长的线,跨越千里,另一头被他握在手中。他走时我只有十八岁,什么都不会,游戏的技巧是他教的,很多思想也是他教的。到最后,连分离这件事都是他教的。

  

  我想如果用我们之间几年的感情写一个故事,那一定平淡、无趣,像一碗白开水。没有曲折奔流的情节,没有高潮,也没有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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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岁,我从云南到上海,戴着一副宽宽的黑框眼镜。过几年那种黑框眼镜就不再流行;过几年电子竞技也将成为耀眼夺目的新星,而这些事我当时都一无所知。

  

  小城市的确没法和上海相比。上海的一切都崭新而冰冷,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我在努力地适应。从一个战队到另一个战队,在那个年纪就要做重大的决定,总感觉自己像随便什么风都能吹走的叶子。他乡和家乡的巨大差距令我疲惫而沮丧,实在想家了,去小吃街吃一碗云南牛肉米线,只一口我的眼泪就掉下来。

  

  太他妈难吃了。这老板不可能去过云南,能不能起诉他诈骗?

  

  对面的韩国人见我哭了,表情有点呆滞。其实他一直没什么表情,说话 声音也轻飘飘的,听不太出喜怒。我拉他出来,只是不想一个人。抹掉眼泪,我说,怎么样,好吃吗?

  

  他点点头。

  

   我说好吃个屁呀……我家那边随便一家店都比这好吃。不信下次你来云南我带你尝尝啊。韩国人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听懂没有,应该最多听懂一半。我发泄完细想一下,他去南的概率搞不好比我在这吃到正宗米线的概率还低,我想转移话题,却看到对面的人点了点头。

  

  我到后来也不知道他那天听懂没有,很想骂他没听明白就不要乱答应,但始终没出口。我想我心里还是有点,至少一点点……希望他听懂了才点的头。所以不想再行确认,让概率成为定局。我妈常说人应该糊涂一点。

  

  人应该糊涂一点。我小心翼翼地绕过基地走廊里堆积如山的木料,“又要装修吗?”坐上大巴车,我把背包从背后卸下来,抱进怀里。金赫奎闭着眼睛点点头。我说,你是不是没睡好。他睁开眼睛,偏过头看我,日光从车窗外边照亮他每一根睫毛。

  

“iko。”

  

“啊?”

  

  他不继续说了,只将染过的黄色脑袋靠在我肩头。当时我看了也想染,他不让,说我年纪太小。

  

  “你好沉啊。”我往旁边躲了躲。他比我高,也多少重一些,我那时候还在长个子,看起来有些瘦弱。我一边躲,一边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的带子,但他并没有挪走那颗黄澄澄的脑袋,重量依然压在我肩膀。

                                 

  手指渐渐松开,我盯着自己的指尖一会儿,车子开动,我们俩都晃晃悠悠的,有时脑袋会磕碰在一起。很快我也睡着了。


  那是2015年。电子竞技远远没有如今的规模,更像是一小圈人的自娱自乐。大多数俱乐部都很穷。EDG运营得很好,主要是有钱,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挺正规,在有的俱乐部为亏空发愁的时候,他们还有空去带着金赫奎挑一条狗。


  ——我就知道他们喜欢骗外国人。我忧虑地撸了两把nice的耳朵,买的时候明明是小白狗,没过多久就变成了小黄狗,洗也洗不干净。金赫奎很喜欢它,不管是白色还是黄色,有时候能看见他独自抱着小狗在楼上安静地坐着,不知道有没有达到缓解他在异国他乡情绪的目标。


  直到有天晚上快放假了不用训练,但是只放很短的时间,我算了一下,决定不回家。有些离家近的紧赶慢赶飞回去了,一时间基地里安安静静。


  金赫奎抱着一条狗到我房间来。我懵懵地问他干嘛,他把狗递给我,让我摸。我摸摸nice圆圆的脑袋,软软的,毛绒绒,温热的。我忽然掉下一滴眼泪。


  这次再也没有一碗难吃的牛肉米线,可以被我拿来做借口。我茫然地看着金赫奎,意识到自己无处可躲。无论是现在流泪的蠢样子,还是早就被他发现的情绪。


  金赫奎看着我,说,没关系。说的中文。我被逗乐了,想夸他说得好,张张嘴,喉头肿得发紧。我的脑袋顶住他肩膀,闷闷地说,其实我好想家。


  他那时候只有十八岁。同样的背井离乡,他还要跨越一个国家一片海,身边所有人说着他完全不懂的语言。即便如此他还感觉到了我的情绪,抱着狗来找我,对我说一句中文的没关系。Nice在我俩怀里蹦来蹦去,一会扒拉我,一会踩踩他,我把它搂进怀里,往后一仰,躺在床上。金赫奎凑过来,我们一起玩小黄狗,到最后两人一狗都累了,乱糟糟地一起睡觉。金赫奎躺在我腿上,把我的腿压麻了。


  后来我们分开后在国际赛事上相见,他总会跑到我们住的酒店房间。一大堆人热热闹闹地说话,唯独他搂着我睡觉,好像再多等一秒他就要困死了。他总喜欢枕着我的腿,像多年前那个傍晚,我摸过他的头发,染成黄色的,染回黑色的,记不太清了,但总记得他安静的侧脸,从来没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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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晶爆炸一局结束,我加了对面ad的好友。他果然也认出来是我,通过得很快。我问,你怎么不回我微信?


  他慢吞吞地回复,意思是登不上去。


  我撇撇嘴,将表姐的购物列表复制粘贴,把英雄联盟用成聊天软件。一边排队一边等,过一会果然出现条新消息,他说OK,问我要地址。


  我说谢谢,中文拼音和韩国缩写都发一遍。他回我一个笨蛋。我假哭,两个人有来有回地讲了一阵废话,我排进去了,他还没有。于是这一次的对话平息,等下一次有机会再开启,一直如此,也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隔阂。断断续续的聊天记录因为频繁的换号而消失在数据的世界里,但是每一次打开黑黄色的对话框,我们都熟稔而默契。客户端更新改版,连游戏本身都在变,但在这个游戏连接下的我们却好像永远不会变,永远是对方心中以为的那个样子。


  这世界一切都在向前发展,我也是,他也是,但是“我们”永远停留在了之前。只要遇到他,我就又变成十六岁的少年,什么都不会。什么都理所当然。


  人固然不能回到十六岁那年。但我想,我十六岁的样子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被他,被游戏保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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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完一局,我翻翻简短的聊天记录,满屏的字母代号。我忍不住笑,知道这让粉丝费解,甚至于世界上很难再有几个人能畅通无阻地理解。要怪也只能怪我们都没有什么语言天赋,李汭璨已经能熟练地和快递员吵架的时候,我俩却始终做不到完满的沟通。我们说话依靠中英韩三国语言的简单单词,然后费尽心思去猜这一个单词所代表的漫长含义。


  几年前的某一个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或许我们俩一辈子都不可能透彻对方话语中的所有意义,而这一点竟然是从我们诞生在不同的陆地上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这多讨厌,我讨厌这种感觉。


  所以他有时候不讲话,我也不讲。当我望着他,我可以读他的眼睛。书上说目光比人类的语言符号更能表达情绪。不然何以在史前,在语言还没有出现的时候,爱就已经出现了呢?


  我后来装载了韩文输入法,学了简单的代号,仅有几个,慢慢增多。我们并不说太多话,这些零落的字符已经可以完成每日琐碎的交流。其实直到他离开那天,他也没学会几句中文。


  但是这么些年,我们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坚持交流,哪怕语言和地域早早为我们刻下鸿沟。有过难捱的夜晚,是他和他断断续续的话陪我走到天光乍破,困得声音都变得轻而缓慢,仍然不提挂断。我在说出“我已经付出我全部的青春了”的时候,我在十六强、在进不去世界赛,在季后赛边缘挣扎的时候,并不知道我只需要再坚持两年。我在坚持的时候不知道这个期限。一个人的信念由很多很复杂的东西组成,我珍惜,我最珍惜,长久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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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一下,是从2020年开始,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没有再去韩国,以前我总以为还有很多次机会,很久的时间,此刻我才知道,原来每一次都已经是所有条件都恰好的结果,每一次都是世界为我打开的绿灯。


  在这之前的几次前往韩国,说实话我玩得都很开心。他东道主当得好,或者说我也没什么要求,他带我去什么地方我都高兴。和他在一起我总是轻松的,也不知为什么,每次回去的时候,那些景色啊热闹啊在我心里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唯独他的样子——侧脸或者笑着的,蹙眉的样子——清晰地印在我脑海里,陪着我回到熟悉的土地。


  如果非要讲最深刻的记忆,那是一场烟花。


  那天晚上表演已经快开始了,我们差点迟到,紧赶慢赶汇入狂欢的人流,我从来不知道首尔的人有这么多。自人群中艰难地挤到栏杆边上,烟花已经开始燃放。大家的脸都被照得通红,要么是金黄,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被盖住,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被映成温暖的样子,好像这一会天底下只允许烟火升空和绽放的快乐的声音存在。我看到金赫奎掏出手机,虽然听不到震动的声音,但是可以看到跳出来的新消息。他在打字,我凑过去看,他手滑了一下,韩文输入法切换成汉语。我笑他,你还有中文输入法呢?你打得出来几个中国字呀?


  他手停顿了一下,并不还嘴。只缓慢却精确地依次按下几个键,点选文字,然后把手机递给我看。屏幕上两个方块字端端正正,田野。


  烟花在我耳畔炸响,如同一道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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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野。”


  我回过头。黑框眼镜从我的鼻梁上微微滑脱,我伸手扶回去。是金赫奎,他皱着眉走进来,我不知为何升起一阵紧张,但是无处可去。


  心中忽然盈满委屈,撑得要涨破出来。明明要离开的人是他,为什么我要躲他呢?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忍了又忍,出口的语气却还是很不好。


  我说:你要走了是吗?


  他看着我。他走过来,手指蹭过我的脸,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被暖热了,填满我们皮肤之间的缝隙。


  “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哭?”

 


  ——你早就知道的,为什么还要哭呢。我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我眨眨眼,眼泪流得更多了,多得他手心接不住,从指缝中滑落下去,像下一场雨。


  我是怕的。我在心里承认。到底怕什么呢,又说不清楚。长久以来我都依赖着金赫奎,可是当我望向他的眼睛,发觉他这一次并不想告诉我答案。


  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我忽然回忆起去年我们团建去动物园,我拉着金赫奎离开大部队乱跑,因为想去看羊驼。跑了很久终于找到两只,但是只肯用屁股对着我们,吃草吃得很快活,身上沾着草料,有点脏兮兮的。我兴奋地喊它:金赫奎!


  它不回头。它自然不会回头,我喊的也不是它。身边温和的目光一直没有消失,我知道他在注视着我。那是我很熟悉的目光,直到很久的后来,它也从未改变过。


  那是雏鸟温暖的巢穴。


  我转过来面朝着他,迎上他的目光。才刚过了几秒,不知为何他忽然遮住我的眼睛,一声叹息。


  iko,不要看。他说。

 


  我当时并不能明白他为何逃避我的眼睛,他自己却始终用那种温暖的目光包容我。当时的田野只是掰开他的手开玩笑,拉着他一起看羊驼。直到现在,直到即将分开这一刻。我才忽然领悟了那个答案。 

 


  我低下头,抹掉眼泪。我小声说:我给你打电话……要接……


  他答应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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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一阵烦躁,按键盘的声音有点大。旁边的人凑过来问我,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我说。那人一脸不信的表情,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切都很正常,也没有发生什么事,空调低声运转,身后偶尔传来李炫君的笑声,就连游戏今天都没怎么卡。我呆呆地望着电脑,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一刻耳机中不知随机到了哪一首老歌,歌词里悠扬地唱,如果时光倒流。


  时光倒流。


  我恍然大悟。


  那是一个几年前的采访,主持人问他,你最想要什么特殊能力?他说他想要时光倒流。


  我小时候完全不知道“分离”是什么感觉。我印象中人们理所当然会再相见,无论今天经历过什么愉快和不愉快,第二天背上书包走同一条路去学校,就还能遇到。今天不行就明天,想见的人总会在那个熟悉的路口出现。


  是他教会我分离。那是很强大的分离,几座山一道海,两片大陆。我很难想象那样一个人,将我们的关系与感情妥善梳理安放,好像永远不会着急,永远深思熟虑才做决定,一直温和地做我依靠的人,有一天他会说,我想要时光倒流。这与他醉后印在我脖颈上的吻一样,烫得我心惊。


  于是同样的采访,在问我的时候,我说:我想要瞬间移动。


  这是我的答案。时光不会倒流,但我可以去见你。


  

  几年后的现在,因为这段回忆,我忽然明白了心情的来源——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他了,我想念他。好像饿了很久很久的人忽然闻到生煎包的香味。饿过太久,我本来已经忘记了我还饿着的。


  我本来已经忘记我还在思念他。


  急切地搜寻他的游戏账号,一大串名字从我面前划过去,点击好几次,才成功打开对话框。


  “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找你呢?”


  消息发出去了,但是金赫奎一时没有回复,一定是还没看到。

        他也许会回复“很快”,也许“过段时间”,也许就是,明天。


  没关系,这些都可以。他总会回复我的,我不担心这个。缓缓靠在椅背上,心跳终归于平静。


  我想如果用我们之间几年的感情写一个故事,那一定平淡、无趣,像一碗白开水。没有曲折奔流的情节,没有高潮,也没有结尾。


  故事没有结尾,因为还在继续。

  

  

  

FIN

  

  

  

바람이 불어 온다 바람이 함께 늙는다

风在吹过来 风在一同变老

곱게 자람 꽃들도 다 별이 되어 지는데

美丽的花也化为星星陨落

내 맘은 아직도 그 자리에

我的心却仍然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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