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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航•翔松】《等海升》

⚠️是两对cp都有的文,xs离异后wh恋爱,介意的话请不要看。想看的人可以看这个补档!全文1.6W字。

⚠️因为一直有人说期待新文,很抱歉还是告知一下xswh以后都不写啦,取关随意,大家不用等了。不过不是因为这几天的事,大家都看到我已经几个月没更新xs了。说不定下一对cp我们又磕到一起了,到那时候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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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涨潮了吗?


这只是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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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付明航把身上每个兜都翻了一遍,垂头丧气地坐花坛边上给他姐打电话。




  今天十一假期,室友出去玩的出去玩,回家的回家,就他一个是本地人,留在寝室哪都没去。出去吃了个饭,拎着桶奶茶回来,走到楼下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他社恐不敢去磨宿管阿姨,只好打电话给自己姐姐。



  “姐,我宿舍钥匙没带,锁门口了。”付明航脚尖晃晃,骤然降温让他的短袖里钻进冷风,“家里钥匙也没带........”



  付晴舸在他耳边笑了一会,说她要去赴约,可能要在妈妈朋友家里吃个饭。付明航敷衍地回答嗯嗯好,反正他不擅长社交他姐知道的,要不是实在时间紧,也不会带他去。




  好在这个阿姨家里人都很温和。他坐在一大群亲戚里不起眼,过去个人说不定都看不着他。他百无聊赖坐了半天,边偷偷玩手机边想怎么还不吃饭,正觉得怪,忽然一人开了门裹着冷风进来。那个漂亮温柔的阿姨立即站起来:“翔翔回来啦,来......”




  原来是在等人啊,付明航好奇地抬头望。没想到正好对上那人浓郁眉毛下一双浓郁的眼,目光相撞一秒,就见他手一指自己:  “就他吧,先谈着。”



  付明航愣了,大家都愣了。




  付晴舸扑哧一笑,大大方方笑起来:“行啊,我们小航也成年了。”




  




01.






  林炜翔于一周前刚刚到达人生的里程碑,三十岁。然而在他自己看来这个年纪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他的朋友们有的还没结婚,有的还是单身,有的孩子都会走路了。从学校里出来之后大家的人生就像四散奔跑的野狗,天高地阔,什么都不稀奇。




  “还有你这种已经离异的。”高天亮边说边往杯子里倒牛奶。林炜翔刚看完最后一页策划案,侧头看他,回击道:“还有你这种在喝奶的。你不会指望还能长个子吧?”


  “你懂个屁啊,睡眠好才有精神给甲方当牛做马。”高天亮扔出一连串脏话,唉声叹气:“不行了,28了,到岁数该养生了。翔哥你知道吗,我昨天路过一高中,那孩子们多有活力,我从他们身边路过好像一条挨过打的流浪狗......”


  “哥不知道,哥现在还是帅过吴彦祖,没办法。”


  高天亮噎了一下,朝他冷笑:“是哦,要不怎么找个高中生小男朋友呢。”


  林炜翔哼笑:“别污蔑啊,人家已经大学了,刚上大学也是大学好吧。怎么你羡慕是不?那你也和卓定离了去找一个,我让小航给你介绍。”


  “给你妈介绍去吧.....”高天亮骂骂咧咧,收拾好桌上的文件袋丢到林炜翔身上:“快滚快滚,妈的,怎么没人把你抓进去啊,都30了还找个18的,真畜生啊林炜翔。”


  




  林炜翔从高天亮家里出来,坐到车里,拨了个号码出去。忙音只响过一声,那边传来含含糊糊的嗓音:“.....喂,翔哥。”


  “嗯,”林炜翔扣好安全带,“吃什么,给你带回去。”


  付明航的声音停了几秒,好像还没醒。“没什么想吃的呀,”顿了顿,又补:“你回来就行了。”


  


  林炜翔站在大学城路边的夜市摊子前,几个学生结伴从他身边走过。他想着大学生不都喜欢这种东西吗,他每次经过都见排了老长的队,又不知道付明航喜欢什么,于是随便买几份。他自己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吃过这些,大约有十年了,因为刘青松不喜欢;二十五岁之后他更养生,连带着林炜翔也和路边摊说拜拜。


  他也并不想念这些,以至于离婚一年了他也没有特意去吃。一个人养成一个习惯要21天,但是,林炜翔结果老板递过来的热腾腾的小食,转身回到车上,但是刘青松给林炜翔养成习惯,只需要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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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翔哥?”


  “出来吃夜宵,”林炜翔自玄关处换鞋,抬头看卧室门口穿着睡衣的付明航,“已经睡了?”付明航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林炜翔随手把钥匙放在门口台子上,金属锁匙与相框相撞发出一点响动。




  “有点困来的。”付明航吸吸鼻子,细长的手指从袖口探出来,领口被袖子拽得敞开一块,露出清晰的锁骨。“闻到香味就不困了。”林炜翔坐到他身边,“有喜欢吃的吗?没有就算了,回去睡觉去。”




  “有啊。”付明航对他笑。他埋头认真吃饭,林炜翔翻着朋友圈,在他身边陪着。手边是付明航的杯子,暖融融的黄色,矮矮胖胖的,付明航拿起来喝了一口水,问林炜翔:“吃吗?”


  林炜翔摇头。




.


  付明航把木签子抽出来折断,整理好垃圾,扔进垃圾桶。林炜翔去浴室了,他把客厅的空调关掉,等他出来了又进去重新洗漱。再出来的时候林炜翔已经吹完头发,正靠着床头玩手机。发梢还湿着,偶尔滴下T恤领口,略长的头发遮住眼睛。




  付明航在他旁边躺好。刚刚闭上眼睛,就感觉一只温热的手从他的头发抚到脸颊,他于是凑近了些,让林炜翔摸得顺手。一声手机壳与桌面接触的动静,身边的被子窸窸窣窣,他被人拥进怀里。很舒服,林炜翔回来前他本就在睡觉,这会困意重新涌上来,他的意识已经变得粘稠。




  “翔哥.....”


  林炜翔吻他的额头,“嗯。”




  付明航睡着了。


  他梦到遇见林炜翔那天,他那个本就不愿去相亲的姐姐笑吟吟地就把他推出来,事后还解释:“当时多尴尬呀,这样不是大家都开心嘛。而且林阿姨也喜欢你。”他倒也没有生气,因为知道他姐虽然喜欢折腾他,但是不会真把他往火坑里推。林炜翔一家人都很好,后来林炜翔也很认真地给他道了歉,说当时他心情很差,因为妈妈一直催他。


  其实付明航并没觉得有什么被冒犯的,他在跟人相处时总有点迟钝,很多时候被人阴阳怪气地骂了都得靠朋友来告诉他他才明白。罗百江非常恨铁不成钢,在离家去上大学的时候百般不舍,生怕这个崽子被人骗了欺负了。




  林炜翔跟他道完歉,他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就问,那我可以下车了吗?林炜翔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说,还算数吗?




  “什么?”


  “就,我们先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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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最不可承受之重,就是周一的早八。付明航被闹钟喊醒,躺在床上想,我是真的需要这份文凭吗?




  对不起我是真的需要。他起身,从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头发冒出尖尖。牙膏,温水,上,下,里面,45度,付明航一手撑水池,闭着眼规规矩矩地刷牙。忽然肩膀上一沉,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压上他肩膀,宽松短袖里钻进来的冷风又被热的胸膛挤走。林炜翔赖着他,也挤上牙膏,倒上温水,上,下,里边。一时间两人贴在一块儿,房间里只有空调运行的声音,以及刷牙的沙沙声。




  “@*#$&%#*$.......”


  “你说什么?”




  林炜翔漱口,吐掉水,快速洗了两把脸,“一会我送你,别不吃早饭。”


  “哦。”付明航乖乖答。他总算醒了,对着镜子努力把翘起来的头毛按下去。未果,林炜翔已经在喊他吃饭了,他只好一直顶着它直到坐进教室里。




02.




  第一次见付明航,高天亮笑得很僵硬。




  就是感觉他不该站在这,站在咱们这群人里边。高天亮后来说,你看他那小模样,我真怕我上头了随便嘴两句他就会哭。


  他不会哭,林炜翔无奈地解释,他不是小孩子——看着付明航青涩的没长开的脸紧张地抿着嘴,牙套都没摘——他没那么脆弱。林炜翔面不改色地改口。




  而且我们怎么了?我们又不是恐怖分子。


  对,高天亮赞同道,我们确实只是没素质而已。


  我跟你能一样吗?你A大毕业的还这么没素质。


  那你又是什么好狗啊?高天亮大怒,没上过大学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没素质了?




  林炜翔确实没上过大学,他在高二的时候跑了,离家出走去了雾城,从此十年没有回来,连退学手续都是他爸去办的。因此他是远近闻名的反面教材,直到后来他生意做的不错回来探亲,又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其实他生意做的也不是很大,将将站住脚跟罢了。严格来讲都不算是他的公司,当初壮志凌云的一群合伙人,走的走闹的闹,几经波折又进来不少新人,现在他只管一部分事。被并购之后空降的周总看他很不顺眼,他最近日子也挺难过。


  高天亮曾在他公司待过,后来跳槽,去到的新公司正好最近与他们有合作。两人本就是损友,如今让他们正经谈合作,总是忍不住谈着谈着就互喷。“极其影响工作效率”,高天亮评价道。他心血来潮谈起老东家:


  


  “fpx现在怎么样了?”


  “死不了。”


  “刘青松走了打击很大吧?要不你也跳槽得了。那b地方什么好待的。”


  “.......再说吧。”




  刘青松的出走的确带来了一系列后果,林炜翔他们焦头烂额了好一阵子,几个月后才缓过来,现在早已步入正轨。同事感叹说还以为谁也代替不了刘总呢,原来也不是没谁就不行。她说得没恶意,也没人怪她,比起这个大家对林炜翔和刘青松的离婚倒要更好奇一些。




  高天亮还在fpx打工的时候就听说过不少传闻,茶水间里八卦群众大致分为两派,一派认为他们情比金坚糟糠夫妻励志爱情,一派认为他们矛盾很大而且早已各玩各的。这两派人都没猜对,他们最终确实离婚了,但原因不是什么矛盾和出轨,分手分得平平淡淡。高天亮觉着比起他们私奔的轰轰烈烈简直就是虎头蛇尾。




  很少人知道林炜翔当初离家出走是与刘青松一起。高天亮始终不明白都21世纪了怎么还会有人放弃上学出来闯荡的?要不是他们幸运而且确实有能力,一起送外卖才是他们的正常结局。哪有现在人模狗样的坐这骂人的份。




  高天亮和他们认识不算早,大概五六年。大学毕业之后他和男朋友卓定进了同一家公司,本来皆大欢喜,结果职场路越走越难,最终还是分头去了不同的公司。也是这时候高天亮进了FPX认识了这俩人,几年后再跳槽关系也没断,还是好朋友。他认识这俩人的时候他们已经结婚两三年了,后又见证他们分手,对这段感情还是挺感慨的。他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人说很羡慕他和卓定,高分毕业还一起拿了offer去了同一家公司,说是传成佳话了。但是他挺想笑的,那不是结局啊,高天亮想,人生是一条流淌的河,不会在某一处停留成永恒,而是会一直流淌下去,遇到许多许多事,像挡路的石头。




  就像林炜翔和刘青松,私奔不是结局,事业有成不是结局,结婚也不是结局。他们是共同流淌的河流,穿过树林荒原和峭壁,最终却在平缓开阔的平原分头走。






03.






  “我是不是报错志愿了?”室友杨亦小声说,“我们不是学医的吗,为什么在学物理啊.......”


  “不用急,下学期就有解剖课了。”梅二三一边记笔记一边说。


  杨亦瞅瞅大神梅二三整齐有序五颜六色的笔记,赶紧闭嘴听课,运笔如飞。付明航正四处借笔和纸,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pad没充电,结果大周一的早上旁边的兄弟们已经趴了一圈。好在梅二三说你别问了,听课,回去抄我的。


  付明航中午请梅二三吃饭,然后回了一趟林炜翔家。他的pad充电器落在那里了,虽然可以用室友的,但他只有周末会到林炜翔这里来,总不能借别人的借一个星期。他站到家门口,掀开挡板输密码,08201582,大门痛快敞开。换上自己的拖鞋,他目光扫过门口的相框,没有停留,直接进到卧室去寻充电器。这不难找,昨晚他就扔在床头柜上。


  阿姨不住家,早上走之前洗了衣服、开了窗,现在房间里飘满林炜翔惯用的洗衣液味道,这让付明航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他走到阳台摘下一件已经晾干的外套穿好,坐到地铁上的时候还被他的味道拥抱着。


  下了地铁,付明航给林炜翔打电话。“哥哥,把门锁的密码换了好不好?”


  林炜翔问他为什么。


  “我记不住。刚才回去的时候忘记了,在门口站了好半天。”




  下一周末他再去,门锁已经被换成了指纹的。






04.




  林炜翔上班上得头疼,他妈又打电话来问小航怎样。他应付了几句,让她直接给小航打电话,转头还是继续捏着眉头工作。好容易捱到下班的点,手机嗡嗡震动,付明航的电话又卡着时间打进来。


  “你让林姨给我打电话的吧?”


  “嗯,”林炜翔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怎么了?不想接就不接,说你在上课呗。撒谎还要我教你吗?”


  “....也没有。”付明航撇嘴。又说,“前几天是你生日吗?”


  “是。”


  “你怎么不跟我说啊?我都不知道。今天阿姨问我我才知道的。”


  “我那天自己都忘了,过好几天才想起来。”


  付明航不说话了。


  林炜翔停下动作,思考了一下,试探着问:“......生气了?”


  那边又沉默了几秒,最终传来的声音有点小。


“那我给你补一个吧。”




  事是包揽下来了,怎么做却一点数都没有。付明航趴在寝室桌子上苦恼,梅二三走过来跟他借剪刀。他把剪刀递过去,随口问:“三哥,怎么给男朋友过生日啊?”


  梅二三:“.........”


  梅二三:“我甚至可以把本学期的医用物理给你从头到尾讲一遍.......但是这个问题属于我的知识盲区。”


  


  室友都知道他有个男朋友,已经在上班,具体多少岁倒是不清楚。只是见过他来学校门口接付明航,此前学校里还有风言风语说他是被包养了。他的室友气得直拍桌子,他没解释,没法解释,你说你跟一个年纪大很多的人正常谈恋爱,怎么听都是欲盖弥彰。“没关系的......”付明航说话总像是拖着长音,他把买来的冰淇淋一个个分给朋友们,还反过来安慰他们“降降火,降降火”,笑嘻嘻的傻样子。杨亦觉得他脑子肯定是缺点什么,挖一勺八喜恶狠狠地送进嘴里。


  付明航脾气很软和,也许是跟他利落飒爽的姐姐有关。他被保护得很好,但不是傻子,也不懦弱,否则也不敢跟林炜翔谈恋爱。






 他第一次见刘青松,的的确确是个偶然。那天林炜翔带他去跟高天亮金韩泉吃饭,那餐厅就是他们一群朋友常去的地方,正好刘青松那天也在那跟客户吃饭。他先到了,林炜翔还正好堵车堵在三环,高天亮就领着他先进去,走到二楼转角忽然停下,“嘶”一声。


  “怎么了天哥?”


  高天亮没有转过来,他似乎想挡住付明航,但是想想又没有动。他背对着他,只是说:“刘青松在那儿。”




  刘青松是....谁?


  没人告诉过他,但是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略长的黑发,穿着西装,正和身旁的人聊天,应该是在应酬。他的泪痣很显眼,笑的时候会眯起眼,恰巧转过身来,付明航一眼就认出他。




  他知道林炜翔前夫漂亮,可没想到漂亮到这种地步,张扬,耀眼,充满攻击性。他已与家中相框里的发色不同,在那张摆在玄关处的单人照上他一头金发,绝不柔顺,毛燥的发梢和下巴一同微微扬起,眼神高傲得他不敢对视,每次都急匆匆地略过去。




  现在的刘青松染回黑发应该已经许久,黑得不假。他个子原来并不高,与付明航也差不多。可是付明航打远儿瞧见他就心里发慌,装不经意看他眼,那目光与照片上如出一辙。




  付明航心里一阵紧,又松,一股委屈就拧巴着卷起火气来。




  林炜翔,你干嘛不找个漂亮的?比你前夫漂亮遇到他就不用这么难受。他想想还是泄了气:我姐也没他漂亮。倒是可能有比他漂亮的人,但是都没他理所当然。




  他冷淡得理所当然,傲慢得理所当然,他的单人照在离婚几百天后仍然摆在林炜翔家的玄关处,理所当然地迎接任何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好在刘青松一行人当时已经吃完要走了。刘青松经过他们的时候跟高天亮打了招呼,高天亮只介绍这是付明航,刘青松就对他露出笑容,与他握手。付明航感到新奇,这个人远远看着那么冷淡,离得近了又觉得他温和。他心中感谢高天亮没有说出他是林炜翔的男朋友,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作为林炜翔的什么附属品出现。他也能感觉到刘青松对待他是平等的,虽然八成已经猜出来了他的身份。


  他没有低落,只是有点沮丧。勇气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他蔫蔫地扒拉碗里的菜,说丁点儿不介意那肯定是假话。他在答应和林炜翔试试的时候林炜翔就已经和他全部坦诚,说他刚离婚一年,以及这之前七年的婚姻与十二年的感情。付明航微微张开嘴,有点被吓到——没人不会被吓到,那是十二年啊,不是十二天。那是一轮,是从少年到而立,是十二个春秋冬夏。付明航想了一下十二年前他在哪里,他还没上小学——这样他就更明显地感受到这巨大的过去。




  付明航没有离开过雾城。小时候他身体不太好,家人出远门不敢带他,所以从小在这里长大,跑过小巷的地砖,坐着地上铁在城市里穿行。他熟悉这座城市,习惯于熟悉的风景,他第一眼见林炜翔就知道他不是这里长大的人。




  林炜翔刚开始不太爱说话,但他有种直白的坦荡。他带付明航去他家里,家里另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处处在目。照片,拼在一起的办公桌,并排的两台显示器,两把电竞椅。


  林炜翔以一种千疮百孔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伤口,完全不介意被人看到自己的潦倒。他又太坦荡,好像付明航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那天夜里在林炜翔的车上,付明航看着雨刷晃来晃去。外边雨大了,敲打着车窗,付明航忽然去看林炜翔浓墨一样的眼睛,终于说,算数。




  林炜翔承认过去,珍重过去,而不留恋过去,他往前走,而不低徊踟蹰。这是付明航答应的理由。






05.




  生日没有补办成,临近期末了,林炜翔不让他折腾。他们只是在周末吃了个饭,回到家里,林炜翔忽然问他打不打游戏。




  “打呀,”付明航扬起脸,“我电一王者。”


  林炜翔挑挑眉,似乎没想到学医还有空上王者。付明航很惭愧地说很久不打了,打开一看,果然掉到大师。林炜翔并不介意,找人借了个电一的号,要跟他玩两盘。刘青松走的时候没把电竞椅和显示器搬走,但是把键盘带走了,现在也没法打;林炜翔只好找了个笔记本来跟他solo,按键很不舒服,接连输了两把。付明航耳机一放,转过来面朝他,说:“翔哥,你别让着我。”




  “你都叫我翔哥了,我能不让着你?”


  林炜翔向后靠在电竞椅上,伸了个懒腰,没形状地瘫着。




  “那我能不叫翔哥吗?”


  “你想喊什么?”




  “.....林炜翔。”




  林炜翔一下子没说话。付明航有点紧张,赶紧找补:“可以吗?我也不是...就是.....”




  “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没那么乐意当人长辈。”林炜翔突然起身对他伸出手,付明航就着他的手也站起来,被拽着到阳台上去。




  “喝多了,吹个风。”




  林炜翔果然靠着栏杆吹风,话也不说了。他好像忽然爱上天边一弯月,仰起头不知疲倦地盯着看。




  “对不起啊。”


  付明航愣愣地抬头,不明白为什么林炜翔忽然道歉。身边的人没看他,自顾自点了根烟。夜里平静无风,白雾萦绕着不肯散开,在他和他之间隔起一道屏障。




  “你那天跟高天亮,碰到刘青松了吧。”




  这是他第一次和付明航正面提起那个人。付明航忽然紧张起来,他并没有做好准备,一些事连自己都还没理清,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此前的选择是冲动的,很有些任性的成分在。


  “嗯。”他硬着头皮答。


  “其实没什么,天哥没说我是...就,就介绍了名字,握了手,然后也没说什么。他挺,”付明航咬了下舌头,觉得自己多话。他怎么样还有人比林炜翔更清楚吗?




  “对不起那天迟到了。我应该在你身边的。”林炜翔低头掸烟灰,“怕吗?”


  “没怕。”付明航老老实实地答。这是实话,当时情绪挺复杂的,独独没有害怕。


  “不用怕。”林炜翔说,“你是我男朋友。”




  付明航趴在栏杆上,闭上眼,今晚真的不太适合吹风,等了好久才有一丝风来蹭他的发尾。




  “他没有难为我。”


  “他不会难为你。”林炜翔被逗笑了,见付明航转过头来看他,又补:“他也不会难为我。都过去了。”


  “我以为没那么好过去.....十多年呢。”




  这次林炜翔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付明航趴得有点困了,他才忽然开口。




  “16岁我认识他,”他慢慢道,“到今天我30岁,这是第一个他不在的生日。”




  他碾碎烟头。




  “十三年,还是十四年?太长了。是我...是我一半的人生。”林炜翔俯身靠着栏杆,他那么高大的身躯微微蜷缩,黑色的外套融进黑色夜里。


  “我们认识的太早,分开得太晚了。”




  “但是到你四十多岁的时候,那就是三分之一,六十岁就是四分之一,你越往下活,他......不,那段时间,就越来不那么.....”




  那么重。




  付明航舌头打结。他急于宽慰,却忽然发现再怎么措辞这句话也很不礼貌,他心里对那个漂亮的人生出一股歉意来,手指紧张地抓紧栏杆,又怕林炜翔会因此生气。林炜翔果然挪开视线到他脸上,但只是笑了笑。


  “跟我炫耀你算数好啊?大学生。”






  “再不好过去也都过去了,”那晚林炜翔最后说,“今天怎么没什么风啊。”






06.




  寒假的时候付晴舸终于找到男朋友了,天南海北地玩,不见人影。付明航熬过期末周已经去了半条命,在林炜翔家里足足睡了一天才缓过来。那天早上他趿拉着拖鞋,顶着一头乱毛下楼扔垃圾,忽然身上发凉,一道目光裹着寒意扎在他脊背上。




  他转身,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罗百江。


  


  “我就一个十一假期没回来,你就让人骗跑了?”罗百江冷冰冰地开口,“离婚男?三十岁?付明航你让人吃了渣都不剩你都不知道吧?”


  “你喝口水吧,你骂了二十分钟了,没事吗?”他对面的付明航倒是真的担心。罗百江更怒火中烧,镜片底下两只眼睛好像要瞪死对面的人,简直后悔大学出省去读书。


  他真傻,他怎么会觉得付明航能一个人好好待着的?付明航是不傻,就是任性,认准了什么非要去试试,表面上软和,内里固执。罗百江想到这缓过来一些,推了推眼镜,身子前倾:“你们差太多岁了,人生阅历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他想哄你轻轻松松的事,你被他玩得团团转你自己都不晓得。”


  付明航听得嗯嗯点头,但是罗百江知道这人这种表现根本就是对他的话毫不在意。他上下打量付明航,还穿着大耳狗白蓝相间的毛绒睡衣,粉色拖鞋,坐在咖啡馆刻意做的欧式复古椅子里格格不入。这老男人怎么下得了手的啊!罗百江一阵头疼。


   


  他和付明航打小就认识。小时候一起玩就是付明航活泼一点,总是鬼点子很多又任性,还一副乖小孩的样子,让大人都以为是他带着付明航玩,还替付明航挨了不少揍。不过罗百江不介意,长大了有人说付明航心里憋着坏不是好人,他都第一个骂回去。


  自己小时候不爱说话,也不喜欢主动交朋友,他妈说他就跟个小木头似的。付明航倒是人缘很好,偏偏就喜欢赖着自己,千方百计地逗他笑。也不图什么,他知道付明航的逻辑是乐意跟谁玩就跟谁玩,从那时候开始罗百江就知道他任性了,最要命的是他居然觉得没遇着过坏人,这世界谁都在长大,就他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他眼里的世界还和小时候一样,好像永远在给他开绿灯。




  所以才会被老男人骗。罗百江深深叹气,简直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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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江回家了去找你找不到呀,”付晴舸电话里还夹杂着风声,“我就说你在男朋友家里。他问男朋友是谁,我就讲了一下。他就是太紧张你了,林阿姨和妈妈老朋友的,知根知底嘛。”


  付明航和他姐又聊了一会,那边不知道谁在催,电话挂了。付明航向后靠在沙发上,柔软的靠垫微微陷进去。吹风机的声突然消失,林炜翔从浴室里出来,“跟谁打电话呢?”


  “我姐呀。”付明航说。他想挪一挪给林炜翔让位置,林炜翔直接躺倒在沙发上,身高腿长的只能将脚踝搭在扶手,头枕着付明航的腿。


  他刚刚洗过澡,头发蓬松还有点潮意,整个人带着闷热的水汽。付明航见他闭着的眼睛底下一圈青黑,心疼地摸摸,被林炜翔抓着手盖在脸上。手心传来的触感有些粗糙,30岁的皮肤不再年轻光滑了。他睁开眼,眼球又被红血丝紧密地缠绕。付明航想起他最近频繁的加班,依稀听金韩泉提起过最近新来的什么总烧了几把火,他日子很不好过。




  “咋办啊,航航。”林炜翔拖长声音,“——我要是失业了怎么办啊。”


  付明航叹一口气,“我割阑尾养你呀。”


  林炜翔吭哧吭哧笑,付明航的手都跟着一起动。他让付明航低头,按着他的后脑勺与他接吻,这个吻有点漫长,付明航很快就累了,挣扎着躲开。




  


  .






  出来玩的一整天,罗百江都垮着脸,他最喜欢的一家餐厅都没有让他快乐起来。付明航也深感疲惫,夜色降临时两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昏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他小声开口:“不要生气啦江江。你才多大呢,板着张脸,像个小老头子。”


  罗百江走在他前边几步的位置,闻言放慢了脚步,但是没有停下。他口罩里的声音有点闷闷的:“你喜欢他?”


  付明航眨眨眼,慢而清晰地答:“我喜欢他。”


  罗百江听得出他的认真。雾气爬上眼镜,他有点烦躁地晃晃脑袋,企图让这烦人的白雾自他眼前离开。可是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它的卷土重来。


  “你喜欢的不是他,像他这种年纪的人展现给你的都是他想要展现出来的东西,你根本看不透他的。”


  “我不想看透他,我就想和他在一起。”


  眼镜被雾气彻底占领,罗百江什么都看不到了。他霍然站住,一只手取下眼镜,狠狠地晃了几下。小航这时候走到他身边来,罗百江离他很近,然而高度近视与散光让他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你疯了是吗?”


  “是啊。”




  在这一天之前,罗百江已经找到过林炜翔。那男的个子太高,站他面前很有压迫感,两人面对面坐下才好一点。


  “我是罗百江。”


  “哦。”


  两人夹枪带棒地扯了几句,彼此都有种互不对付的直觉。罗百江知道这人看到自己肯定就知道他是来干嘛的,干脆也不遮掩,字字句句都在指责他。林炜翔不怒反笑,“我还以为小航的发小多了解他呢,就这?”


  他毫不在意地搅拌咖啡,声音也轻飘飘的,却带着难以忍受的尖锐:“你不会真以为他单纯到没有判断力吧?相信他自己的选择有那么难吗?说到底你的想法是你自己的想法,都不说别的,你问过他喜不喜欢我吗?”


  罗百江毕竟还是和刚成年的学生,怎么跟这种商场是摸爬滚打的人斗嘴,被激得捏紧手指:“他才多大,你想让他喜欢你不是易如反掌?你也好意思说!你都脸不红吗?”


  “不红啊,”林炜翔抬起杯子喝一口,简直觉得这场交锋无趣。“他就是喜欢我,嫉妒哥也没用。”




  思绪回到路灯底下,罗百江看着眼前坚定的一张脸,忽然又体会到在林炜翔面前一样的无力感。他泄了力气,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他自己的不平。付明航敢做的事太多了,小时候他敢爬树攀墙,长大了他敢跟林炜翔谈恋爱,而他罗百江一次都劝不住,都是一个道理。


  付明航在他身后说,“谢谢你,江江。”


  “不要谢。”罗百江推一推眼镜,闷头往前走,“请我吃饭就行了。”




  




07.




  


  春天来的时候,路边的绿化树上发了新芽。付明航麻木了,已经可以泰然自若地下了解剖台就去食堂干饭,还点糖醋小排。




  今天又是周五,付明航下了课头晕脑胀地回到宿舍,一点点收拾东西塞进背包。他已经不需要再装衣服,林炜翔家里好多个衣柜,分出来一个就足够放他的。从上铺爬下来他还磕了一下膝盖,疼得抱着腿缓了好一会。就这么耽误掉的几分钟,让他听见了水房里的争吵声,声音愈来愈大,而且熟悉。付明航拎着包跑过去,发现是室友杨亦跟一个男的吵起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付明航冲过去把杨亦往后拽,直面那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一点也不怯场地对峙。杨亦在他身后还想往前冲,声音也没有放低,指着壮汉的鼻子骂:“他妈的这逼用公用洗衣机洗白服!”


  旁边立即投来几道异样的目光,这一层都是同一大班,午前的解剖课都是一起上的,那白大褂上沾了什么需要洗也就不言而喻。此前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明面上都是谴责声,实际根本抓不到人。杨亦有洁癖,今天赶巧被他抓个正着,一嗓子喊出来那人当然不占理了,恼羞成怒就要来揍他。付明航一把抓着杨亦的手往旁边躲,“你还想打人?想背处分你就尽管来!”


  “我他妈打你怎么了,老子又不指望三评,背了就背了!”


  付明航心跳极快,血液上涌。他不是乐意出风头的人,然而见到这种场面他不可能放着杨亦不管。他妈的,挨揍就挨揍了,不过可不能让林炜翔知道。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声气势汹汹的“干什么呐”震撼了每个人的耳膜,他们动静太大,引来了宿管阿姨。


  




.






  项目终于结束,今晚林炜翔被灌得很多,迷迷糊糊地回到家。被拖鞋绊了一下,他一个趔趄,踩到了付明航放在门口的书包,然而脚底的触感很软,林炜翔心里警铃大作,低头一看,果然双肩包上挂着的雪白的大耳狗脸上印着个大鞋印子。


  我操。林炜翔嘀咕。他不甚清明的脑子也知道自己要糟,瞪着眼睛奋力把这玩意解下来,塞进外套口袋里。


  “翔哥?怎么不进来?”


  付明航在卧室里整理衣柜,听到动静走过来,就看到林炜翔团城一大团蹲在地板上。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闻到浓烈的酒气,心里微微叹气,把这人扶到沙发上去。林炜翔坚称自己没事很清醒,付明航看他说话对答如流才半信半疑地放他自己去洗澡。浴室水声哗哗响起来,他靠着大蒜抱枕刷到学校吐槽墙上又一条骂今天那个壮汉的吐槽。这回闹得厉害,这男的可丢了大人了,唉,幸好没打起来,他可还指望着奖学金呢。




  晚上睡觉前林炜翔已经差不多醒酒了,搂着付明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付明航本来有个pre要准备,靠在男人怀里却根本不想动弹,反正周末,明天再做吧。他于是心安理得地放松下来,两个人抱作一团,腿搭着腿胳膊压着胳膊,各玩各的手机也很自在,窗外的夜空也安安静静地陪着他们。








08.




  


  林炜翔:问你个事


  林炜翔:【图片】


  林炜翔:这玩意啥牌子啊,雾城有实体店没,急


  高天亮:?


  高天亮:三丽鸥


  高天亮:xxx一层好像有


  林炜翔:不客气


  高天亮:?滚




  可怜的大耳狗脸上的鞋印怎么都洗不干净,一大早趁着旁边人没醒,林炜翔就心虚地从家里跑出来去买。等他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却拎了一个大包,里边塞满了他看着觉得可爱的各种毛绒绒。偷摸带着早餐回去的时候付明航还没醒,林炜翔扒着门缝往里看,卧室里安安静静的,阳光被遮光的窗帘拦住,朦朦胧胧的光线下小孩的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团头发和一只手。这个小房间好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安静,温暖,时间也为之停留。




  林炜翔在门口蹲了好一会,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艰难地挪到门口,把买回来的新大耳狗给双肩包挂上。又从购物袋里拿出几个小的玩偶塞进包里,拉拉链的动作又轻又慢。


  




.






  周六睡懒觉到十一点是大学生的通用技能,付明航醒的时候浑身舒畅。被窝里太温暖了他根本不想爬起来,手伸出去划拉划拉捡起手机,回复了一些消息。门缝里传来依稀的说话声,付明航光着脚悄声下床,凑在门边听,以此来决定要不要现在出去。




  “....小航知道吗?”是金韩泉的声音。


  “他都知道。”林炜翔回答。


  “好好对小航。唉,儿子,你说实话,你真的放下了?”


  “………”林炜翔沉默了一会,轻声问:“到底怎么算是完全放下了?要我失忆吗,还是把跟他有关的一切都扔了?”


  “——那我应该把这房子也卖了,工作辞了,回老家去从零开始。我走到现在几乎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与他无关的。”


  “——但我知道过去了。我心里知道,就不用什么来证明。”




  门铃这时突然响起。声音很轻柔,但却把付明航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起来躺回床上,心跳快得像经历了一场地震。






09.




  遇到刘青松是不意外的事,早几天他就知道这个饭局刘青松很有可能也会来。同一个城市,同一个行业,在离婚的一年里林炜翔数次想过在某处遭遇的可能性很高,但就是没有一次真正相逢。当他不再在意这件事的时候,偏偏就又那么轻易地打了照面,再见到熟悉的面孔,他甚至觉得不太真实。




  饭局正常进行,没有一个人提起不该提起的事,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时间走到傍晚,林炜翔借着去洗手间的由头到半台上站了一会,晚风在灯火夜景里穿行,最终抵达他的身旁,又毫无留恋地远去。




  身后走来一个人,站到他旁边。酒味掩盖不住的丝丝木质香味不出意外地被嗅觉识别,林炜翔还不知道这是什么香水,他之前从不曾关心这些。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那漫长的十几年里他们已经把一切话都说尽了。就这么站了一会,倒也不觉得尴尬,就像两条偶然相遇的河流静静地各自流淌。




  “今天.....”林炜翔刚想说些什么,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他本想划掉,目光瞥到屏幕上的名字,手一顿,立即接起来:


  “怎么了?”




  “我找不到地方....蓝云大厦几楼来着?”付明航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杂音很多。“你现在在蓝云吗?....嗯,那就行。16楼,不用着急。”他又叮嘱了句回来时注意安全,挂掉电话,迎上刘青松的视线。


  


  刘青松瞥一眼他收起来的手机,声音平淡:“家里介绍的?”


  林炜翔应:“嗯。”


  刘青松有一会没说话。


  刘青松说,挺好。


  他又说,别跟你家里人顶了。






  同一时刻付明航的电梯抵达16楼。已经傍晚这里仍然坐满了人,每个人都忙着,有人小声交谈,气氛紧张而安静。走过来一个漂亮小姐姐问他找谁,付明航说找金韩泉,林炜翔让来的,就被带进一间办公室。


  金韩泉正坐在办公桌前,见他过来,跟他打招呼。付明航从双肩包里往外掏文件,对金韩泉一再的道谢表示没事没事只是一点小忙。他看得出这里忙作一团,想要告辞离开,金韩泉却叫住了他。他不明所以,看金韩泉摘了眼镜,目光真诚而专注。


  “我是他朋友,但是有些话我该说。”


  


  付明航已经知道金韩泉要说什么。这些话,他姐说过,罗百江说过,他自己也清楚。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宽松的运动裤被抓紧又松开,付明航眼看着褶皱缓缓放平。


  小航。金韩泉叫他。


  付明航眨眨眼清醒了。他往金韩泉那看,金韩泉坐在老板椅上没看他,但在朝他说话。


  小航,你得知道,他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你是好孩子,你不用...




  是他选的我。




  付明航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而清晰。


  而他的理智还浸没在虚无里,好像说话的是另一个人,或者说,是真正的他自己。




.




  林炜翔在他转身离开之前还是出声,“是我选的他。”




  刘青松停了一下,点点头,走了。




.











10.




  上午梅二三跟他嘀咕怎么今年奖学金名单还没公示,付明航还安慰他这个年级第一说没事你肯定稳了。到了下午他被叫到导员办公室里,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名单拖延到现在。




  “付明航同学,有人举报你与校外人员交往过密,能跟老师讲讲是怎么回事吗?”


  不出所料。最近已经饱受流言侵扰,泥人也要生出火气来,付明航心底一沉,干脆挑明:“有人说我被包养了,我知道。”


  导员没料到他的反应,微愣一下,很快调整好,又挂上那副好似真的替他担心的表情,说:  “老师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孩子,可以跟老师说说嘛?”


  付明航于是跟他讲他们只是在正常谈恋爱,他男朋友确实年纪大了一些,又说他们爸妈都已经知道并且支持。他看着导员的表情从惊讶到怀疑再到微妙,心里发冷,简直想要笑出来。


  解释不清的。他早该知道,不然举报的人也不会这么有把握。




  “那这个也是很难说清的事情嘛,这个名单放出去肯定会引起很多同学的不满,老师也很为难啊。”导员慢慢整理桌上的文件。付明航忽然觉得很烦,想要离开这里,想念林炜翔温暖的手。算了,他想,不解释了就这样吧。




  “老师,我自愿放弃奖学金名额。”






.




  桌子上乐高刚刚成型,旁边散乱着各种零件,三三两两凑成一堆。两个人都高估了自己的耐心,拼了一会就双双瘫在沙发上开摆。




  “林炜翔,我书包上挂的那个大耳狗突然变大了一圈,你有什么头绪吗?”


  林炜翔眼神躲闪:“啊,不知道啊。”


  付明航抿着唇偷笑,忽然抬起头来,问:“你在拿我和他比吗?”


  “没有。真的,你们完全不一样,不需要比。”


林炜翔认真答完,忽然有点想笑:“你在意?”


  “……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吧。”


  “我以为你不在意。你这样我挺开心的。”


  付明航不太高兴地用大蒜砸他。


  


  林炜翔把他抓过来按进怀里,问:“朋友最近有新开的楼盘,给我留了一个。你想自己装修吗?”


  “………”付明航趴在林炜翔身上想了想,实话实说:“我没有时间啊。”


  “也是。”林炜翔点点头,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头发,“那就选个风格交给装修公司吧,以后你想要什么再添。”


  


  付明航应了一声,好一会儿,忽然说:“我奖学金没戏啦。”


  “怎么了?没考好么?......没关系。”


  付明航不说话。林炜翔摸着他的脸,他已经快要坠入梦乡了,迷迷糊糊听着有人问他,“拿了奖学金想干嘛?”


  “想给林炜翔买礼物.....他30岁礼物我还没给呢。”


  本打算把付明航想要的东西买来送他的林炜翔哑然失笑,捏他的脸,“...小崽子。”





11.






  这个房子买了正好十年。一年多前其中一个主人搬走了,今天它的另一个主人终于也要离开。林炜翔还记得刘青松搬走的时候,那时他们已经许久没有怎么说过话,他沉默地看着刘青松沉默地拿出行李箱,忽然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和他一起收拾起来。刘青松有点惊讶,然而没有拒绝,两人从衣柜开始到抽屉,到杂物柜,一件又一件已经被遗忘的熟悉物件出现在他们眼前,唤起好多被深埋的回忆。翻出来某件东西刘青松忽然笑出声来,林炜翔也立即回忆起相关的回忆,有的真的很搞笑,两人的你一句我一句,气氛久违地冰雪消融。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过的温和关系很快就结束了,刘青松不知从何时开始又沉默起来,在装满第三只行李箱、第二只纸箱后,他终于站起身,揉了一下酸痛的腰。


  就这些吧,其他的不要了。刘青松说。




  林炜翔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往外掏东西,拿起一个哈士奇狗头,还自言自语说这是某一年买的,花了多少钱云云,刘青松忽然加重了语气,说,我不要了!


  还没收拾完呢。


  收拾不完了!


  能收完的。


  那个沙发是我买的,地板也是我选的,吊顶都是我挑的,难道我都要带走吗?连你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我买的。林炜翔,别装听不懂,我要走了。


  林炜翔爬起来站到他面前,两人之间好像忽然又剑拔弩张起来,片刻的宁静仿佛从未存在。林炜翔盯着他盯了一会,忽然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穿上,然后抱起一个纸箱,说,走吧,我帮你搬下去。


  行李箱把刘青松的车塞得满满当当,纸箱只好叫了同城。林炜翔看着刘青松的车驶离小区,门卫还上去打了招呼,他并不知道这辆车再也不会回来了。




.




  衣物杂物都搬得差不多了,林炜翔这次来是检查一遍,最后落锁。他带来了一包防尘布,将电视、沙发、电脑各种家具一件件盖住,从卧室到客厅,从里到外,回头望时房间里冷冷清清。最后的最后他的目光转向玄关处的相框,刘青松正静静地隔着玻璃看着他。


  那是他不到二十岁时的照片,头发是白金色,因为多次烫染而毛糙,工作稳定后他就不再染发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刘青松时他拘谨的样子,拥挤逼仄的火车站里灰头土脸的小孩子,扬起的脸却带着莫名的高傲。这让他在一群人里一眼锁定,他走过去问,你是千反田吗?


  他上下打量自己,林炜翔?




  他忽然拆开相框,早年间公园套圈赢到的廉价相框跟随他们奔波辗转,有很多划痕,在缝隙处轻轻一掀就开了。里边是空的,没什么小纸条。他停下动作,有点想笑,笑自己的异想天开,正要将它放下,忽然瞥见照片背后一行小字,那笔迹他太过熟悉,是还没有签过许多文件的,凌乱又随意的字体。它属于刚刚二十岁的刘青松。




 [ 林炜翔,你发现这句话的时候不会还没跟我求婚吧?]




  相框被组装好,又扣住,林炜翔亲手为它盖上小块的尘布。一滴水渍被灰色的尘布遮掩,很快就将从这世上永远消失。


  






12.




  搬进新家短短一周,简洁大方的软装角落里却被各式各样的三丽鸥、毛绒玩具和粉粉的各种零件塞满。林炜翔对此接受良好,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穿着黄色萌萌小狗的拖鞋下楼取快递。




  很久不见的罗百江还发消息来祝贺。付明航赶紧顺势请他来家里做客,罗百江犹豫了一会,总算答应暑假过来玩,付明航抱着手机开心得在沙发上蹦。林炜翔还记得这个人,想起他说自己仗着社会阅历骗小孩,心里到底过意不去。


  “其实他说的挺有道理的。”林炜翔问,“不怕吗?”


  “不怕呀,你干嘛老问我怕不怕?”付明航坐下来坐到他旁边,又挤挤,靠在他身上。


  林炜翔沉默了一下,付明航又重复:“我不怕,我就喜欢你。”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林炜翔没有细究那轻微的声音。他把付明航抱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亲他嘴唇。付明航就乖乖地搂着他肩膀让他亲。




你看过海吗?


没有。付明航老老实实摇头。


想看吗?


付明航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






  下车的时候已经听到海浪声,他们吃过饭,付明航就急着要先去看海。景区关闭,海岸边甚至没有灯光。林炜翔说晚上冷,要明天去,他都不肯。林炜翔只好带他过去,那时天已经黑透了,海面遥远而黑沉,什么都看不见。



  付明航往前跑了几步,看海的边缘接近又跑远,有点新奇地盯着看。



  这是涨潮了吗?


  这只是海浪。


  哇.....那什么时候会涨潮?


  明天。




  开心了?


  嗯,开心了。


  明天早上来看日出。




  如果现在是白天的话,付明航也许可以发现自己的衣服和海面是一样的颜色,只不过他来得早了一些,天还黑着。不过没有关系,黎明总会到来,你只需要等待,等待你的海。






  结果早上没起来,而且那天是阴天,根本没出太阳,天地间的颜色并不十分好看。海边风太大了,付明航还是站着不停眺望,很高兴的样子。林炜翔这个在海边长大的人并不太能感受到他的兴奋,但付明航看得太认真,他于是也遥遥地望向远方浑然一色的天际,好像重新认识了自己看过千万次的风景。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付明航正盯着看他侧脸。林炜翔问他,怎么了?在看什么?


付明航说,没什么。








我在看我的海。














END

你害怕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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