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怕雾吗

似是故人来

 

 

·BGM：似是故人来——hyukoh

·禁止上升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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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一千一万次，我们也不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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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林炜翔，刚刚带着我的五个儿子拿了冠军。

 

  

  高兴归高兴，我最想做的事还是好好睡一觉。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睡到自然醒是什么时候，于是回基地的当晚睡了很久很久，醒来时果然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但我没发现我腿睡麻了，所以下床的时候脚一软摔倒，差点啃到地板，直到下楼的时候都一瘸一拐的。我拖着一条腿走到饭桌前，刘青松正坐边上玩手机。他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冷笑着吐出俩字：

 

  “傻逼。”

 

  我不甘示弱，回敬道：“傻逼。”然后才坐下吃饭。

 

  吃着吃着我又乐了，别人起床互道早安，我们起床互骂sb。想来我一边吃饭一边傻乐的样子比较骇人，刘青松很快转身走开，走之前我在他脸上读出了“终于疯了”几个大字。

 

  拿了冠军之后的生活和以往没什么差别，无非是微博粉丝多了点，直播间的喷子也多了。反正假期，我就又躺回床上。我发现我像睡不够一样，可能是之前训练太拼命。不过现在总算是能躺下睡觉了，却始终无法入睡。

  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之间，记忆像雨水打在我脸上。我想躲，但躲不掉。

 

 

02.

  我第一次打全国比赛，表面上装得牛逼带闪电，其实紧张得手都抖。我知道我身边那几个人也是。结果第一轮就挂了，一堆人抱头痛哭，想要不回家端盘子去算了。一个说我会做凶柿炒蛋，我能做厨师，一个说刀工得他爷爷真传，能当改刀。一个又说我小学数学考过90分，可以做收银员，最后一帮人问董伟，要不你投资我们开个饭店算了。

 

  董伟骂了我们一顿，给我们讲了很多心灵鸡汤。那时候我们年少不懂事，感动得稀里哗啦。董伟说我一定继续投资你们，我们说我们一定拼命打，最后个个都抹着眼泪回了房间。

 

  刘青松和我睡一起，那时候一张床俩被子。我有点烦他，因为他睡觉老挤我。他睡觉觉得冷了就缩成一团，还无意识地往热源蹭，很不幸床上唯一的热源就是我。我每次半夜醒来，他后背就靠着我一边胳膊。不过我没推开过，谁让我这人善良呢！除非他压到我胳膊了。

 

  房间里只有我们俩，忽然安静了下来。我哭完了还有点打嗝，刘青松却只是眼角有点红，完全看不出来哭过，搞得我有点尴尬。我又忽然想起，刚才一堆人讨论干脆不打职业了回去开餐馆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没说话。

  

  我凑过去问他，哎，你是不是啥都不会做？

  

  刘青松轻轻嗯了一声，抬起眼睛看我。

  所以我只能打职业。他说。

 

 

  我是那时候第一次感受到，刘青松想赢的决心有多么大。

 

 

  不知道为什么，刘青松那双眼睛老在我脑海里晃悠。我开始会更多地注意他。以前我俩经常吵架，下路需要配合，所以产生的摩擦也多，动不动就互相问候。不过十六七岁男生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俩关系还算是很好的。只是那次之后，除了打游戏的时候，他好像更频繁地出现在了我视线里。

  或者我的眼神更多地投向了他的方向。

  

  我发现刘青松这人特有意思，白天冷着脸骂得你神志不清，晚上睡着了又往你身边凑。我越跟他相处越觉得好奇，感觉他身上什么都新奇，什么样子都有趣。

 

  我知道他嫌我，但我这人没别的，就是脸皮厚。逗刘青松跟逗猫一样，猫大部分时间懒得搭理你，但是偶尔也会陪你玩一会，于是人们乐此不疲。

  我也一样。

 

  那是我和刘青松仅有的一段形影不离的时光。男生的关系好不好也就那么几个表现，一起吃饭打球打游戏。球我们是不爱打的，其他两个却实打实地分不开。

 

  在游戏之外，我们半夜跑出去吃夜宵，往队友杯子里丢苦瓜，一起看电影（正经片子），刘青松喜欢看电影，古今中外的都看，没有特定的类型。经常在晚上他洗过澡靠在床头举着手机看电影，那是我就会凑过去和他一起看。我对看电影没什么兴趣，但是挤得刘青松不高兴就很有趣，因此我锲而不舍。那时候他的手机屏幕很小，我俩头挨着头，挤成一团，互相较着劲，好像对方看不到比自己能看到还要开心，幼稚极了。有时候电影实在很好看，我就岔开腿把他拽进怀里，他坐在我两腿中间，向后靠着我的胸膛，这样俩人都能看的清楚。他一开始不喜欢这种姿势，跑了几次都被我抓回来，一条胳膊锁住他的腰他才安静些。

 

  他那时候实在很乖，不会和人刻意保持距离。我也从来不会顾忌什么，两个人都单纯得要命，什么都没想，只做想做的事。

 

  我就那么三分钟热度，经常看着看着电影就中途睡着，因此很多电影我都不知道结局。我入睡前的最后记忆就是刘青松头发上的清香，不知为何总让我睡得很安稳。

  很久之后我压力太大失眠，鬼使神差去找到他当初的那款洗发水来用，配料一直没变，却再也不是熟悉的味道。

 

 

 

 

03.

 

  TGA的第二轮，我们开始赢，一场接一场地赢。

 

  我们终于尝到了胜利的滋味，但灯光和摄像机依然让我有种不真实感。又一场胜利，我从舞台的这头走到那头，去握手的时候，摄影机正对着我。我于是回头看向大屏幕，看到里面有我和刘青松的身影。刘青松走在前面，我走在他身后。

 

  明明并不激动，可是下台很久之后，我的心脏依然咚咚咚地跳，好像急切地要冲出来，去寻找什么。

 

 

 

  在决定命运的那次比赛前一天晚上，我睡得不太好。本来沾到枕头就会睡着，那天一直迷迷糊糊到半夜还睡不实，半梦半醒中好像一脚踏空，如坠悬崖。我身体一震，彻底醒了。

 

  可能我动静实在太大，旁边的刘青松看了我一眼。

  

  “你也没睡着啊。”我翻身朝向他那一侧，随口问他。

 

  刘青松好像嗯了一声，也可能没有，我没听清。他又将头转回去了，平躺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猜他是在担心明天的比赛。我猜的一向很准——当然只针对刘青松。我知道他什么表情是被挂机了，什么表情是没吃到喜欢的东西，什么表情是真的心烦，什么表情是故作高冷。

  他一定很紧张。

 

“肯定能赢。”我说，“别怕，刘青松。”

 

  刘青松没什么反应，我想了想，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想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但是房间里太暗，他又盖着被子，我没拍到他的肩膀，而是拍到了他的胸膛。

 

  我之所以知道那是胸膛，是因为我的手心感受到了他的心跳。跳的很快，很有力。

  和我的心跳声，是不一样的。

 

 “撒手啊，傻逼。”刘青松忽然咬牙切齿道。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按在那没收回来，吓得赶紧缩回被子里，尴尬地翻了个身。

 

  半夜强摸同居男室友的胸，这话传出去我林炜翔必身败名裂。不过刘青松应该不会说的，因为他骄傲要强要面子，不会把制裁我建立在丢人的基础之上。

 

 

  第二天我醒来的很早。我我睁开眼的时候，刘青松像往常一样靠在我身边，不同的是，他正面朝着我，头靠在我肩膀上。

 

  第二天我们拿了冠军，得到了进军lspl的名额。

 

04.

 

  我们在lspl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我后来很少去回想。就算回忆，也想不起来什么具体的内容，只有零碎的片段。我们一开始全胜，然后所有人像被什么病毒传染了，逐渐陷入疯狂和堕落。一开始还有人劝阻，后来无一例外地陷入泥沼。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发疯，每一个人都在膨胀，像一只自以为是的气球，不停地膨胀膨胀膨胀……然后砰地一声，爆炸了。

 

一切都结束了，留下一地狼藉。

 

 

  那天回去的时候大家又哭了，但没人说话，没人再提去开餐馆。这次没人原谅我们，包括我们自己。没有比这更惨痛的方式能让我们醒来。在了解行业规则之后我们都知道完了，一切都结束了，没人等得起，没人能收拾这个烂摊子，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恐慌。

 

  后来我与女朋友分手了，两个人都厌烦了彼此，分道扬镳。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像个犯人等待审判结果。有的人已经打包回家了，有的人整天闷在房间里不出门。我心里也不好受，有时发呆，有时打打rank，胡茬都冒头了，也懒得去刮。我有时候看镜子几乎认不出自己。其实十个男人九个自恋，我以前觉着自己打不下去了也能去影视圈发展发展，现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差点想去天桥底下发展发展。

 

  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刘青松。

 

  他没日没夜地rank，换几个号不停地训练。有人说他早干嘛去了，有人说他装样子，他像听不见，一概不理。

 

  他说过，他只能打职业。

 

 

  我忽然心里很痛。不知是为他，还是为当年踌躇满志来到上海的我自己。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他不看我，就当我不存在，一局结束，他点了排队，就盯着屏幕，还是不看我。

 

 

  身后有行李箱的声音。又走了一个，我想。我忽然想起刘青松说过，“五个人一起打下去……到最后连退役都是一起退役的，我觉得这样很好。”

 

  不可能了。

 

  我喉咙发干，心里发堵。我们知道年少时的愿望没那么容易实现，却也着实没想到会那么快破灭，而且这么难堪。

 

 

  这时忽然我们俩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我俩都听见了，于是一起捡起手机。是董伟，他说他和newbee谈好了，我们去NB打下路。比起预想中的回家放羊，这个结果简直算是难以置信。我知道刘青松手机上收到的也是同样的内容，于是我回头看他，正撞上他的视线。

 

  他也在看着我。

 

  我们默默地对视，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脸上混杂着很多情绪，惊喜，痛苦，懊恼，怅然，太过复杂。我现在的表情想必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脑子里走马灯一样闪过了很多，第一次被董伟天南海北地搜罗起来一起打游戏，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赢比赛，还有大屏幕里我俩的身影。

 

“我们会一起退役。”我脱口而出。

 

 

  刘青松的表情明显地愣了一下。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低下头，闷闷地说：“谁他妈要跟你一起退役......”边说边取消了排队又点进排队，伸手拿起水瓶，拧开又放回去。调整了一下耳机又捣鼓一下键盘，手足无措的样子，居然让我一男的心中也升起可爱这种感觉。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那笑声可能是太傻了，所以把刘青松也逗笑了。

 

  现在想起来，那实在是一句太过痴心妄想的誓言。这个行业变动太大，不确定的风险太多，到底是多傻的人才会信这句话呢？

 

  刘青松信了。

 

 

05.

 

  我们终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LPL，但并没有当初想象的那么意气风发。Newbee下路打麻将，慢慢确定下来两两搭配。我们跟着努力训练，打了几天，成绩也不算差。

 

  我和刘青松配合得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们互相了解。他比我想象中还要了解我，比赛里和生活里都是。有时候我刚想回头就听见他声音从耳机里念“打不了打不了快走”，用黄琛的话来说，“你动一下屁股刘青松都知道你要放什么屁”。我常常思考，这人长得挺干净嘴怎么这么臭，不过他现在没和我们在一起，他在ym等着和我未来的队友做队友。

 

  我当时不会想到，我、刘青松、我们前队友的现队友、我们现队友的前队友，和我们现在的对手，我们几个在短短两年后，就会实现梦想，得到最想要的东西。我那时还在为自己明天能不能上场而犯愁，在宿舍里鬼吼鬼叫，烦得刘青松天天揍我。

 

  他能揍我是因为我让着他，他打我我就没还过手。因为他看着比我小一号，我怕给他打残废。不过他劲儿真不小，和我以前交的女朋友那种闹着玩打我不一样，后来他一打我我就跑。

 

  刚接到教练通知，过几天的比赛我俩又上不了场。我在宿舍里唉声叹气，打开伴奏唱了一首小白菜地里黄，十八岁不能上场……我一边唱还一边向刘青松伸手请求互动。床上的刘青松不胜其烦，握紧了手边的枕头砸我。我见好就收，赶紧趴在他床边上，不敢再唱了。

 

“刘青松......咱们比赛都没得打，啥时候能拿冠军啊？”我将头埋在他被子里嘟囔，不想被他看见我脸上此刻真实的情绪。

 

  刘青松顿了一下，说：

“就你？还想拿冠军？”

 

  真会骂啊，不愧是刘青松。我嘿嘿笑，说，“不是还有你嘛。”

 

  我始终相信，我和刘青松在一起，是可以拿冠军的。我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我。

 

  刘青松不说话了，我还趴在那，没动。我们一起沉默了一会，于是明白我们都不知道答案。

 

  打职业这条路简直就是摸着黑奔跑，周围都是漆黑的，看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断崖，看不清前方的路有多长，有没有挡路的石头。有时身边快速地跑过一个人，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对方跑的多快。我有时奔跑，有时被挡住，有时摔倒，有时跑了很远才惊觉跑错了路。我们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不知道离终点还有多远，甚至不知道我们是离终点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

 

  可是我不能停下。

 

  有人和我一起跑了一段，就走散了。有人推了我一把，就消失了。我茫然四顾，只有一个人，一直一直在我身边。

 

  是刘青松。

 

 

  刘青松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好像在安慰。动作很轻，却让我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他忽然拽住我的头发，恶狠狠地说：“滚回你自己床上去！”

 

  我灰溜溜地滚了。

 

  

  在上场频率逐渐稳定的时候，我谈了个女朋友，又漂亮又温柔。为什么不呢？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也不知道那一瞬间的迟疑是为了谁。我不去想，也没人会去想。

  我跟所有人提起脱单时候都是炫耀的心情，唯独到了刘青松那里，我不知怎么有点心虚。刘青松听完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说：“关我屁事？”

 

  紧接着他低下头，又说了一次，“关我屁事？”声音很轻，不像是在对我说，反而像是在告诉他自己。

 

  那时候我们十八岁。一夕之间好像大家就都成年了，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亲近。以前我也有过女朋友，他也没有像今天一样与我保持距离。我时而觉得理应如此，时而心里又空落落的，却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成绩越来越好，虽然没走远，总归这一年的成绩也不算太差。而且我和刘青松去了s7陪练团，在那里我才发现刘青松人缘这么好，也认识了不少人。年底颁奖典礼，我居然受邀了，高兴地去找刘青松，被人拦下来才知道刘青松并没有受邀。我很想不通，我知道没有刘青松我不可能有现在打得好。但我又不是评委，也没办法，只好自己去定了西装。

 

  这真是我第一次穿西装。我那时候幸福肥，脸圆圆的，整个人很努力地塞进西装里。本来我在试衣间都试过了，在宿舍里换好了准备出门时，居然还是有点紧张。

 

  刘青松在护肤。他百忙之中抬头施舍了我一眼，评价道：

“你像他妈个卖保险的。”

 

  我没忍住嘿嘿傻笑，凑过去给问他要钱，给他推销养老保险。刘青松一巴掌呼在我脸上，说他才19岁养你妈的老。打打闹闹了半天我才出门，一个人去参加颁奖礼。与会众人都是选手领队主持人，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都互相熟悉，碰见谁都能聊上几句，于是我一个人也没显得特殊。只是每个人见了我都要问一句，刘青松没来吗？我说我俩又不是连体人，不在一起很稀奇吗？

  这天虽然有人拿奖了有人没拿奖，但是大家都很开心。

 

 

 

只是在我一个人走红毯的时候，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我想——

 

 

 

要是刘青松也在就好了。

 

 

 

 

06.

 

  我怀疑我和刘青松命里带煞，专克俱乐部。

 

 

  一个赛季结束后我们该干嘛干嘛，照样排位训练复盘。由于s7我们成绩还算可以，每个人对新赛季都充满了希望。有天下午我们还打了训练赛，忽然晚上就接到通知，由于不可抗力，newbeeLOL分部原地解散。

 

  我傻了，我人都傻了。我和刘青松坐在宿舍的床上相对无言，半晌我才憋出来一句：

 

  “刘青松，你说咱俩是不是克俱乐部？”

 

  想必刘青松也是十分费解，他想了半天，只是说：“先睡觉吧。”

 

  这话堪比“先点菜吧”。我们只好盖上被子躺下，默默怀疑人生。别人待在一个俱乐部，最多转会走人，我俩待过两个俱乐部，全倒闭了。这样的阴影搞的我们几天都愁云惨淡，我们都挂了牌出售，有的队友接到了试训邀请，有的没接到，有人定好了去向，有人没定好。这跟上次tcs解散不一样，那时我们有人肯要就很高兴了，这一次肯要我的人多了，我要考虑的因素也多了。比如能不能首发，风格适不适合，很多很多。

 

  我和刘青松是打包一起挂牌的，但是单独联系我的人也不少。他们中有条件开得很好的，我考虑了一下，全都拒了。可能跟刘青松说的一样，我就是个傻b。

 

  晚上的时候我和刘青松在宿舍里喝酒，同住的队友都走了，只剩下我们俩。说是喝酒，事实上是我喝酒他喝橙汁，据他说是因为喝酒皮肤会变差，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他酒量不好，一喝就醉。

 

  本来是想表达一下自己愁苦的心情，结果喝着喝着我俩发现队友的零食忘了带走，于是两个人开始吃薯片梅子辣条巧克力牛肉干曲奇饼，喝闷酒变成了开party，离愁别绪和零食一同一扫而空。

 

  酒过三巡......橙汁过三巡，刘青松忽然把杯子一放，问我：

 

  “有人联系你吗？”

 

  如果有人要买我俩，会联系俱乐部。如果直接联系其中一个，大概率就是要单独买一个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坦然道：“没有。”

 

 

  我又问他：“你呢？有人联系你吗？”

 

  我知道国产优秀辅助是稀缺资源，而LPL盛产AD。我也知道这几天他不在基地的时候，就是去试训了。我知道有好几个俱乐部在争取他，甚至有明星AD点名要他。

 

  我们虽然心里有那样的愿望，但是也都知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在电竞这个行业，各奔东西太过寻常。毕竟每个人来到这里，都只有一个目的：赢，拿冠军。你想要的东西更多，比如你想和一个人一直在一起，就要承担相应的所有风险，放弃许多机会，并且没有后悔的可能。每一个冠军都必定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每当你放弃一个机会，很有可能你就错过了一个版本，错过了一个有化学反应的队友，错过了一个适合你的教练。

 

  谁会为了一个人，一个年少时天真的誓言，而改变自己的人生呢？如果有，估计所有人都会笑他傻b。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场谈话。我们在给彼此机会，表明态度，就算要收场，也没人会怪对方。

 

  因为没人比我更希望他好了，我知道他也是。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钻进我的衣服，有点凉。

 

  良久，刘青松笑了一下，说：

 

 

  “没有。”

 

 

 

 

原来他也是傻b。

 

 

 

 

 

07.

 

  我第一次见到金贡的时候，觉得他沉默寡言成熟稳重。

 

  我真傻，真的。

 

  他敲桌子的时候我正喝水，被一声巨响呛得咳嗽半天，说真的我以为基地电脑炸了，就听见身后传来金贡的骂声。后来我慢慢习惯了，可以在他的rap声中泰然自若地唱歌，每当这时坐在我身边的刘青松就会在我们的双重折磨下疯狂地抬脚踹我。

 

  我好委屈，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打金贡只打我。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在所有人面前都害羞可爱平易近人，在我面前就拳打脚踢加言语辱骂。我在FPX忍辱负重地打完一个赛季，生活与成绩都和去年差不太多，区别只在今年年度颁奖礼邀请了刘青松，没邀请我。

 

  我特高兴，比自己去颁奖礼还高兴。刘青松在宿舍里换西装的时候我激动坏了，举着手机守在门口，就等着拍下他的丑照，印成保险推销广告贴满上海的大街小巷。

 

  我没能如愿，因为他穿上西装实在有点帅。他表情不太自在，我一眼就看出他的紧张和故作高冷，结结巴巴地说：“卧槽！有...有我一半帅了儿子。”

 

  刘青松气笑了，西装是修身的他不敢剧烈运动，所以他没有打我。他出发去参加颁奖礼以后我在我们俩的房间里顾影自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体重实在有点超标，完全就像个球。我决心要减肥了，但这时我女朋友发消息叫我明天到她家里去吃饭，我又很没出息地答应了。

 

  这几天都在放假，我玩了一会游戏就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但太早了也睡不着。晚上我看到有人发朋友圈在聚会，照片里有刘青松。我猜他今晚可能不回来了，于是关灯准备睡觉。

  没想到夜里有人敲门，我一打开，外面站着一身酒气的刘青松。

 

  我从来没照顾过喝醉的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自己走进来，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我赶紧接住他，一边还不忘把门关上。我叫了他一声，他没反应，也没动静，就好像在我怀里一秒入睡了。

 

  我抱着他，傻在原地。

 

  刘青松身上惯有的味道和酒味一起扑面而来。他较我要矮一点，肩和腰都细，热乎乎的脸颊紧贴着我的脖颈，可能觉得凉快，还很舒服地蹭了蹭。

 

  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这么柔软，这么乖。

   

  他并不像其他醉鬼那么烦人，他不闹，也不耍赖，只是很努力地用两只手攀着我的后背，将身体的重量全都挂在我身上，像一只睡着的考拉。他很安静很安静，似乎已经睡熟了。

 

  我抱着他，他也抱着我。这是我们整个生命中最最接近的一次。一个人醉了，可是还有一个人醒着。

 

  我应该推开的，但我没有。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

 

 

  怀里的人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模模糊糊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小，但我听到了。

 

 

  “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窗帘没拉，我看到月亮。

 

 

 

 

08.

 

  第二天起床后我和刘青松一切如常，谁也没提起昨天的事情，好像那个拥抱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不知道刘青松记不记得那个拥抱，但他应该记得今天要出去吃饭，因为我把他搬上床的时候他醒过一次，说想吃之前在newbee的时候经常吃的一家餐厅。

 

  于是下午的时候我俩一起拿上外套下楼，准备去吃饭。还没出门忽然碰到金韩泉，他看到我也很意外，问我不是今天要去找女朋友吗怎么还没走？我这才想起昨天和金韩泉说过这件事。刘青松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说她今天家里有事，我明天再去。

 

  实际上是我给她发消息鸽了一天，当然我估计刘青松看出来了。但他没说什么，我们还是去吃了顿饭。我非常觉得神奇的一件事是我俩吃饭居然全程无交流，也不觉得尴尬。他知道我爱吃什么，我记得他的忌口，所以连点菜都不需要交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需要关爱的聋哑人士。

 

  那天晚上我回房间的时候，刘青松已经洗完澡了，头发湿漉漉的，又在那里看电影。我折回去扯了条毛巾扔在他头上，刘青松把手机放在腿上，乖乖地擦起头发来，眼睛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我像以前一样凑过去看，问他：“看啥呢？”

 

 

刘青松看都懒得看我，“沉静如海。”

 

我凑过去和他一起看。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时刘青松不冷不热地丢过来一句：“你看得懂吗？”

 

我怒从心头起，坚定道：“当然看得懂了！”

 

刘青松哼笑了一声，说：“你懂个几把。”

 

如果这个时候我抬起头，就会看到他脸上的笑意像退潮一样，缓缓地消失了。

 

 

 

 

  FPX这一年人事变动很大，走了几个教练和选手，又新来了好几个。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个个装得非常有礼貌，谁也没想到我们没过几天就会互相儒雅随和。

  

  大家第一次团建的核心就是互相熟悉起来。由于电竞圈子小，我们一聊就发现大家个个沾亲带故。高天亮在sn时是我们tcs队友贝多芬的队友，金泰相是我们在newbee的队友十万伏特在qg的队友，金韩泉和我们在LPL交过手，并且是金泰相的LPL首杀对象。大家一边感叹缘妙不可言，一边对我和刘青松从城市争霸打到LPL，几经转会都是打包出售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并询问原因。

 

  “钱多。”“给的钱多呗。”

  我和刘青松异口同声地答道。我看了刘青松一眼，他没看我，但是没忍住笑了一下，于是我也笑了。

 

  命运多神奇，我们几个人早早地被互相暗中系在一起。就像迷宫中的几只小老鼠，有时跑错了路，有时原地踏步，中间可能擦肩而过，互不相识。但幸好没人放弃，所以我们终究会在迷宫的出口相遇，成为正确的五只老鼠.....咳，五个人。

 

  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未来这只凤凰会飞得多么高，多么远。我们只知道熟悉起来之后，大家都开始慢慢放飞自我，基地里一时骂声震天，四处飞马，教练几乎时时刻刻守在我们身边，非常怕我们聚众斗殴。

 

  我很高兴的一点是终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我的痛苦，每一个人都体验了被刘青松骂的头晕脑胀神志不清。缺点在于又多了几个人骂我，当然我也骂回去了。我们无论是在赛场上还是生活里都配合得很好，区别在于一个是攻击对手，一个是攻击队友。

 

  

 

 

  与此同时我们的成绩也突飞猛进，在没人看好的情况下拿到了常规赛第一。当然也没人会想到，我们会在季后赛第一轮就折戟沉沙，只捞到一个季军。网上一时喷的天昏地暗，队内自然也十分低气压。倒不只是因为被骂——这里每个人都被喷习惯了，主要是难过心里那一关。没过几天我和女朋友的感情也出了问题，最终和平分手。我一时心情跌到了谷底。

 

 

  输比赛那一晚刘青松哭了。

 

  事实上一直以来都是他来安慰我，好像无论多难他永远坚定着。他哭的时候我心里更加难受，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是空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没法安慰他什么，我只能站在他身边。

 

  回到房间里我们都闷闷的不说话，刘青松已经不哭了，但眼圈还是红的。我洗澡出来，他已经窝进了自己被子里，背对着我。我走过去，蹲在他床前，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也爬上他的床，躺在他身边。刘青松还是没说话，只是往里边挪了挪，给我让出点位置来，因此我也得寸进尺地挪了挪，手臂贴着他后背，努力地传过去一点温暖。

 

  我们都没说话。我们也不必说话。

 

  我只要他知道，我在这里。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天快亮我才沉沉睡去，做梦还梦见刘青松偷偷牵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

 

 

 

也许是黎明前那一刻最黑暗，也许是得到了再失去更难以让人接受，又或许凤凰重生之前总是先要死一死，夏季赛的时候，我们走得更稳，但也更远了。

 

 

九月的第六天，我们拿到了LPL的冠军。

 

 

刘青松说，我们是正确的五个人。在采访和宣传中，或者在我语焉不详的叙述下，我们好像成了热血动画片里的主角团，大家只要一碰面，七剑合璧或者果宝机甲合体，立刻就能打败大BOSS，然后在落日余晖和众人的欢呼声中出演员表。

 

其实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每一个在欢声笑语表象下被训练塞满的白天，每一次训练过后筋疲力竭倒头就睡的夜晚，每一口为了节省时间没法细嚼慢咽的饭菜，每一分咬紧了牙关强忍下来的伤痛。

 

 

  都不会被白白浪费。

 

 

  当欢呼声在我耳边炸响，大家胡乱抱作一团，每个人都在说话，可是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耳边欢呼声、队友的大吼大叫声、扩音器里主持人和解说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堵满了我的耳朵，可我依然清晰地听到了刘青松喉咙里轻微的一声哽咽。

 

 

  我心脏轰的一声，多年来的酸甜苦辣尽数在此刻钻进我眼眶。我喉咙生疼，重重地呼吸。

 

当我走得太远时，或许会忘掉最开始的心情，忘记路上的苦难挫折，忘记我自己。但只要看到他，我就能回忆起所有的一切——因为他见证了我的一切，我也见证了他的。

 

 

  只要他在这里，那我就永远是我自己。

 

 

 

09.

 

  

  决赛前所有人都累得想跳楼，我安慰自己的方法就是幻想等打完我一定要干嘛干嘛......结果什么都没能干，因为马上又要去世界赛。每个人短短几天假期，还是要回去训练。

 

  我在床上躺了半天，觉得就算时间短也不可以浪费。于是想跟刘青松出去吃点东西，却到处也找不到他，那时候我们已经分开睡了。

 

  我一个电话拨过去，他居然说在陪女朋友。

 

  “你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我震惊道，“你爹我怎么不知道？不孝子！”

 

  刘青松轻轻地笑了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抓住每一个在我面前经过的人问他知不知道刘青松谈恋爱了，问了一圈才知道他已经谈了好几个月了。并且所有人都知道，除了我。我回到自己房间里，安静地坐了一会。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我不痛苦，也不迷茫，只是觉得心里很空。

 

  或许仅仅如此。或许只到这里。或许……我体验的刘青松也曾体验过。也是不多不少，也是仅仅如此。也是空空荡荡，但也只到这里。

 

 

   到了晚上刘青松就回来了，那之后他很少去约会，我们都一心扑到训练上，双双和俱乐部续了两年约。一切都与之前没什么区别，但闲下来想想，我还是会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至于什么时候变的，我不知道。

  他不在的时候我不管干嘛都觉得眼前有一处空荡荡的，少了些什么。他在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就特别突兀。长久以来我竟然已经习惯了他就在我不远处的距离，就像在比赛里就算他去游走，我自己在下路我也不会怕，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不会回来了。就好像游戏打了半天才发现他在我对面，他在我身旁经过就只是经过，不会再待在我身边。

 

 

 

10.

 

 

  我带着一身疲乏醒来，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想起来现在都十一月了，我世界冠军都拿完了，不知道怎么还会梦到以前的事。我睡得天昏地暗，看了手机才发现已经凌晨五点了。

 

  我穿上拖鞋踢踢踏踏地下楼，平日吵吵闹闹的一楼此刻连个鬼影子也没有。我拿起手机点了个外卖，就瘫在沙发上躺尸。

 

  今晚刘青松出去了，我是知道的。他出去无非就是吃饭，这个点还没回来就是和女朋友在一起。沙发很软，我却一点也不困，也没玩手机，就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放空，好像天花板上能掉下钱来。没一会外卖到了，垃圾食品，我一打开就闻得到香味。

 

 

  最近我经常在凌晨下楼，点一份外卖独自吃完，又独自坐上一会，才会上楼去。别人偶尔撞见过我几次，问我在干嘛，我就说饿了。

 

  其实我在等人，至于在等谁，我也不知道。

 

  直到我看见刘青松推门进来，我才醒悟，原来我在等他。

 

 

  刘青松看见我有点惊讶，但是没说什么，坐下来拿起一只鸡腿就开始啃。他吃的很慢。我俩谁都没说话，就默默地啃完，收拾好餐盒，就面对面坐着不动了，谁也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还是我率先打破了沉默。我试探性地问：“你女朋友......”

 

  “分了。”他没什么表情地答。

 

  于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我俩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我想也许我应该跟他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在这里，或者撒一个无关紧要的谎。但我没有那么做，因为刘青松一定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就像我也知道那一天的牵手不是梦，是真的。

 

 

  正像我了解他一样，这世上也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我。

 

 

  所以我们畏惧，却又依赖对方。

 

 

没什么好说的。他说的，没说的，口是心非的我都知道；我说的，没说的，藏在眼里的他也都明白。我们知道对方做过的努力和努力的结果，也早就知道了我们的结局。

 

  所以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坐了一会我们就一起上楼去，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要分开进入不同的房间。我走在前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在我记忆里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经常安安静静的，除了张嘴骂人的时候。他也很少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情绪，我大多数时候只能看着他的眼睛来感知他的情绪和想法，这很简单，当然只是对我来说简单。可是随着时间的增长，这件事变得越来越难。

 

  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吗？

 

  我忽然很难过。

 

  “我不想长大。”我没头没脑地说。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变化，我几乎要以为他下一秒就会说“我也是。”但是那一点光蓦地又消失了，他看着我，说：

 

 

 

“先长大的是你。”

 

  

  

11.

 

 

  别的队伍热热闹闹的转会与我们没什么关系，我和刘青松在s9打完之前就都在FPX续了好几年，其他人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所以比起其他队伍，我们居然有那么点无忧无虑的意思，每天玩玩游戏骂骂人，刘青松不怎么理我，我倒不怎么在意，也没人注意到我们关系有点微妙。

 

  有天我们一起吃完饭，个个瘫在沙发上摸肚皮。金贡看到我抱着手机忙活，就问我在干嘛。

 

  “给刘少拉票啊，”我说，“你们今天给刘青松投票没啊？记得投啊。”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和谐友爱了，还帮忙拉票？”战马非常疑惑。

 

 

  我只是笑，心想就算刘青松不说我也知道，他根本对全明星没一点兴趣。他想要的从来只有冠军。我转头看他，正巧撞上他的目光。他没有躲开，我也没有，我们坦然地望着对方的眼睛。

 

  我们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长久地对视了，这一刻我只觉得心里很安静。

 

 

  今年国内全明星和颁奖礼一起办，这下真是不想去也得去。这时候我已经很瘦了，穿上西装顿时觉得自己帅得没边儿。到了后台更衣室里我才第一次看见刘青松的西装长什么样，只觉得比以前还帅。刘青松见了我，评价道：“跟以前在NB时候一样丑。”

 

  我说什么都不信——我这几十斤肉白减了？我拿出这些年哄刘青松的全部心得，终于磨得他没办法，开口说了句“还行”。我见他脸上有笑意，忽然开心了许多。

 

  我们终于一起踏上了红毯。就像我们俩都期盼过的那样，没有遗憾了。我想这么多年过去，当我站在更高的地方回头望时，才发现自己走过的路那么远那么艰难，可又那么幸运。因为每一步，我走的每一步，刘青松都走过；刘青松走的每一步，我也都站在他身边。

 

  我轻轻拍了一下刘青松的胳膊，就像s9总决赛最后一局胜利的那一瞬间，我下意识地拍了身边的刘青松。

 

 

  刘青松什么都明白，他低头笑了一下。那一刻我知道所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我们尝试过向对方走去，尝试过背道而驰，最终还是站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遥遥地注视着对方，都觉得站在这里是最好的。

 

  我们还是长大了，但长大未必全是坏事。

 

  一起走过的路不会消失，只会长在我们心底。我们之间到这里，可以说已经很圆满。

 

 

 

  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起向前走去。

 

 

 

  每走一步，耳边就回想起旧时的声音。

 

 

  “所以我只能打职业。”

 

  “咱俩连比赛都没得打，啥时候能拿冠军啊？”

 

  “你呢？有队伍联系你吗？”

 

  “没有。”

 

  “给的钱多呗！”

 

  “我们会一起退役。”

 

  “别怕。”

 

  别怕，别怕。如果我能穿越回去，一定要告诉刘青松，以后你可以首发的，你可以拿到冠军，拿好几个，还能拿fmvp，还能拿最佳辅助。不用辗转难眠，不要自我怀疑，不必痛苦，不要怕，不要怕。

 

 

 

  因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11.

 

 

我老了，老的快要死了。

 

我的眼睛开始渐渐看不清东西，躺在摇椅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睡过去了，醒来时已经不知白天黑夜。

 

 我想也许有一天，我睡着了就不会再醒来了。

 

 不过我这辈子活的够精彩了，翻墙逃课去网吧被学校开除，拿过世界冠军，也被全网追着喷，人尽皆知过一段时间，也必然地淡出人们的视线，作为普通人过完普通的一生。

算是什么都经历过了，而且没什么遗憾。

 

 

 ——你想他吗？

  想谁？

 

——你想他吗？

  谁在问问题？没完没了的。

 

——你想他吗？

  ......

 

——你想他吗？

  不想。我想他做什么？

 

 

  退役后我没有从事电竞相关的工作，不是那块料。因此渐渐与大部分旧时的朋友都断了联系。

  我再也没见过他。

 

  连他结婚的消息我都是从朋友圈得知的，而且已经是三天以后。我觉得迟到的祝福实在怪怪的，所以一句“恭喜”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多年以后唯一一次联系，是有天我心血来潮，捡起手机翻了半天，点开他的头像，发过去一句“啥b”。我以为会看见红色感叹号，但是并没有。我又以为他会回复我，但是也没有。

 

 

  一周之后，他才回过来一句“sb”。

 

 

  从那以后，一直到我慢慢老去，这个人在我生命中彻底地消失了。老实说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不过短短八年。在这么长的人生里，八年实在不能算什么。也没有多舍不得的感情，连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只是当我回忆自己的一生，我最荣耀和最艰难那几年，他都占据了我身边一个位置，不大也不小。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你爱过他吗。

  ......

 

  有些问题不该问，因为注定没有答案。

  有些故事不该听，因为注定没有结局。

 

  我们之间没有阴差阳错，没有秘而不宣，没有遗憾，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哪怕能够重来一千一万次，我们也不会在一起。

 

  

 

  我好像睡着了，我好像醒了。我眼前好像有光。光散开了，原来是基地到小区门口的那一段路，铺着整齐的砖石，旁边有草丛和树木。

 

  路的终点没有人在等我。刘青松不在那里。

 

  可我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就在我身边。

  其实他从来没离开过。

 

  

  他会陪着我，我也会陪着他，我们会一起走到终点，就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

 

 

 

 

 

 

  而我也终于明白，那个锲而不舍提问的人是谁——

 

 

 

  

  是十七岁的我自己。

  

 

 

 

 

 

 

 

  

 

 

END

白痴